假期歸來，我和陸一梧分頭開始工作。他們劇組經過一段時間的討論和前期準備，工作全面展開，都市靈異題材網劇，場景不多，成本不大，就在北京開拍，周期大約幾個月。另一面，我的初步大綱通過審核，公司內立項，題名《藏鋒》，下一步，我將有兩周時間詳細大綱和人物大綱，再兩周完成分集大綱，然後半年時間正式寫作，如果順利的話年後就可以開拍。

看起來一切都令人期待，卻沒料到剛過了兩三天就出了岔子。按照原來的安排，第二編劇應該是希希，但就在立項前夕，希希被換成了還很年輕的小南。小南剪著很短的頭發，塗著姨媽色的口紅，看起來不像是可以輕易應付的樣子，更糟糕的是，她似乎也不太願意應付我，進門之前就在外面說著什麽，見了我也只是哼啊哈地問一句答一句，毫不掩飾臉上敷衍的表情。

小南對我有什麽成見不得而知，至於希希為什麽不與我合作，大概能猜出來一些。希希活在我的名字下已經五年，總算熬到可以獨當一面，在部門內地位僅次於Paul，這種情況下如果繼續做我的第二編劇，個中微妙的關系不言而喻。一口一句“清姐”的恭敬態度已經是她可以給我的最大尊重，她再也不可能把名字放在我的名字後面了。

第二編劇換人本來不算是什麽大問題，讓我頭疼的是小南這個小丫頭不是一般的難搞，從她坐在我旁邊開始，我們兩個之間幾乎就沒有過片刻安寧，從人設到大綱，爭執不斷。

初步的人設和梗概本來已經通過了審核，她倒好，上來就推翻：“這種死氣沈沈的男主角，就算是請來楊洋演也不會有人看，哎，我咩估計也不會接。”“哈，這種配角，應該把他腦袋P成一本大大的弟子規，什麽年代了，大清早都亡了。”

聒噪不已，我查著資料，偶爾隨口應一句：“這是大元，元代沒有弟子規。”

“那孝經、女四書，隨便什麽吧！”小南隨口說著，“完全就是七十年代的調調，真是看不出來，你竟然是個迂腐的人，我還以為……”

“你以為什麽？”

“沒什麽。”她說完一蹬椅子滑回她的工位，臨走前敲著我的辦公桌說：“改改啊。”

莫名其妙，我只當她是個胡鬧的小孩，搖搖頭沒有理她。過了沒一會兒，她又趴在我們兩人之間的隔斷上敲著隔斷的玻璃：“小清，改了沒有，不改大綱沒法寫，還有還有，這種設定也太狗血了吧，太LOW，說好的核心精神高大上呢？”

我已經數不清她敲過幾次隔斷，提過多少意見，總之一會兒說迂腐，一會嫌狗血，一會兒覺得拖沓，一會兒又太突兀，自相矛盾完全沒有立場，不知道是單純地想要挑我的毛病，還是坐不住想要刷存在感。

小南坐在我旁邊三四天，我只看見她做了一件事，就是拿著初稿大綱不停地挑刺，起初覺得她年輕不願意計較，哪個年輕人都是從這樣亂七八糟的時候過來的。可眼看著兩周時間已經過去一半，進度幾乎還是零，周末來公司加班，沒想到小南陰魂不散也來加班，依然在耳邊說個不停。

之前的忍耐是因為不想和小孩子計較，但並不代表我沒有辦法對付這種不懂事的90後，我決定不再忍耐，對她說：“你說得太雜，我沒法依次記下，要不這樣，按照你的想法完整地寫一套出來，給你兩天時間，周二早上我們碰頭，所有不合的意見周三之前解決，然後我們分頭完成詳細人設和大綱，周末加個班，下周一之前交上去。”

小南笑了笑：“一萬字，你寫……四五六日，四天啊？不就半天的事兒嗎，時間本來就是用來討論的。”不屑的神情溢於言表。

我被她弄得有些尷尬，停了一下才笑道：“呵，時間充裕些不是準備更充分嗎？”心裏卻很不是滋味，她這是什麽態度，意思她經驗豐富，而我是新手？怪不得直呼我的名字，真是好生狂妄。我推開電腦，轉過椅子：“想討論，那好啊，現在討論。”

小南得逞地笑笑，又繞回最初的話題：“我說，男主的人設改改吧，比如加點呆萌屬性之類的，沒有萌點，還不如擺張大照片上去膜拜顏值。”她這種漫不經心又沒大沒小的語氣讓我十分惱火，搖搖頭當即反駁：“一味追求萌，歷史的厚重感呢？我們不是為了娛樂來寫的。”

“可誰不是為了娛樂來看的？別人看你的劇，還得沐浴焚香，供上祖宗牌位一起看啊？上綱上線。”她嗤了一聲，一擺手說：“寫去了！48小時大作戰！”

隨便她說什麽吧，安靜下來就好。我心裏想著不與她一般見識，平靜了一下，繼續修改大綱。清凈了大半天，周一早上，我去茶水間接水。每天的這個時間，行政部的同事都會買好新鮮的水果，分好盤子放在那兒等大家自己來取，我過去的時候，在門外正好聽見小南在和行政的小妹聊天：“我也很絕望啊，和想象的一點也不一樣，我以為會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呢……你不知道，那領導架子擺的，嘖嘖，她以為一編就是領導嗎，哎……”好像是在說我。領導架子？這從何說起？我工作七年，從一個普通物業到宣策總監，總該有些職場應有的幹練，她管這個叫做領導架子？她一個剛入行的小孩，還以為一切都像是在學校時一樣可以嘻嘻哈哈的就可以嗎？退一萬步說，就算是我和她說話的態度強硬了些，那也是因為她影響了我的正常工作，我比她大十歲，難道她不應該給我基本的尊重嗎？

就聽裏面小南又說：“話說，她到底什麽來頭，五年了，她真的一次都沒有來過嗎？”

“沒有。”行政的小妹壓低聲音說，“聽說她的微博全都是羅總更的。”

“誒？原來看了個假的，傷心……不過角色扮演，還反串，Paul可以啊。”小南咂咂嘴又說，“那她這五年去哪兒了？簡歷怎麽寫的？你看見過她的簡歷嗎？能偷偷拿出來看看嗎？”

“沒有簡歷，她直接和辛總對接的。”行政小妹想了想，拉了一下小南，壓低聲音說：“你別跟別人說啊，有一次我聽見辛總和羅總聊天，說她……”

不能讓她繼續說下去，我咳了一聲走了進去，行政小妹一看見我，臉色大變，立刻低頭繼續洗桃子，小南則坦然很多，笑嘻嘻地看著我：“哎呦，好像背後八卦被發現了啊……”她撿了兩個洗好的桃子，遞給我一個：“那就當面問了，你這幾年到底在幹嘛？”

我沒有接她遞給我的桃子，也不想回答她的問題，挑眉問她：“大綱寫好了？”

“還沒，馬上！”小南應一聲，一路小跑回去了。行政小妹低著頭不敢說話，我默默接了一杯水，不好靠近她去拿水果，直接離開回辦公室。

辦公桌上擱了一個桃子，大概是剛剛小南拿過來的，另一個她咬在嘴裏，保持著靜止。現在她正盯著屏幕，除了飛速運動的手指，整個人像入定了一樣。呵，我看著那個桃子，心中失笑：這個小丫頭到底怎麽回事啊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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